冀东平原的一个乡村
初上小学,正值贫下中农管理学校。老

作为贫协主任进驻了校园。老

三代⾚贫,⾐食无靠,満脸七扭八歪的皱纹充斥着被庒迫的伤,

诉无奈的恨,加上矮小赢弱的⾝体,龌龊的上⾐口袋里的红本本,便成了村里最彻底产无阶级的标志

人物。
接触老

缘自一个错误。小学一年级时,我和林雨在教室里打逗,不留神把讲台前的主席像碰歪了,让巡视的老

堵了个正着。他问清了爹娘姓名,说我俩是现行反⾰命,非要让我们

代幕后指使。我们听不懂,也没法说清,只是隐隐地觉得犯了什么滔天大罪,低着头劈劈啪啪地掉眼泪。见问不出什么,老

就让我们站在已扶正的主席像前罚跪,让我们求得⽑主席他老人家的原谅。那是我所经历的最长的下午,风不刮,鸟不叫,大大小小的鞋子来了去了,留下讥笑、咒骂和几口唾沫。这个政治事件给我后来的生活造成了严重后果,每到共公场合,便紧张地说不出话来,就是上课读课文,也像有人用手勒着脖子,

不过气来。不光如此,尽管我事后一只表现出⾊,直到四年级才勉強加⼊了少先队。林雨更是不幸,小学毕业还是个“光杆”若是现在该是奇闻了。其中原委还是几十年后教我的老师说的。
老

住在西街口,解放后分得两间矮小的土坯房,整⽇罩在邻房的

影中,像一座不得香火的土地庙。房子东面是一块空地,背风向

,加上临街,冬⽇便有三五个老头,整⽇里蹲在墙角揣着手晒太

。如此宝地,自然成了我们小孩子的天堂,凑在一块儿弹球、拍⽑片、索特务、放鞭炮,打发多余的时光。挨了罚以后,我和林雨不敢再去,成了自动隔离的四类分子。上学也不敢从街口走,只得绕西坑转个大弯儿。⽗⺟不知原委,常常骂我们路上贪玩儿,我们只是苦笑着摇头摇。
背地里叫他老

时,他已离开学校当了饲养员。一些关于老

的奇闻轶事滚滚而来。如:一帮人晚上在生产队记工分,外面风声大作,社员们让老

到院里看看风向,黑灯瞎火老

说看不了,犯嘎的人给老

出主意,扔块砖头不就得了。老

便到院里,拿半块砖抛上天“咣”地一声落在地上,于是急匆匆进屋,告诉人们是“直风”或农改时老

到静海学习,娘老怕天凉给他送⾐服,管事的把老

领到门口说:“唉,你看谁来了?”老

端详了半天说:“这老婆儿怪面

的。”我不尽信,这些事里可能有⽔分,大概是老

不当贫协主任后人们的一种报复吧。
在老

⾝上总发生些怪事。一次村里放电影,屏幕上一位英雄握着手

,

口对外,老

大惊,一下从凳子上栽了下来,一边大声叫着“我娘呃,可奔我来了”一边拨开人群跑开去。我们先是一愣,接着大笑起来。电影散场时已经12点多,薄雾初降,远远见一个人蹒跚到近前,低声问道“劳驾,这是啥村呀?”
“是同聚村。”
“不对呀,刚才在东面,怎么一下子跑到席面来了?”
“我们可不骗人。深更半夜的您找谁呀?”
“没事没事。”
借着星光,我依稀看出这人正是老

,想是刚才吓得跑出村

了路。林雨用手做了个持

势姿大喊:“我娘呃,可奔我来了”老

一颤,低下头慌慌张张跑了去。第二天老

病了,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,自此不再看电影。每次出门,总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跟在庇股后喊:“奔我来了,奔我来了”他不急,只是低下头急急走。
老

觉悟⾼出了名。队里⼲活休息时,人们都搞些“小自由”拾点儿柴、割点儿猪菜。老

从来不⼲,说:“休息也是集体时间,不能损公肥私。”人们说他穷耿直、死心眼,他也不恼,只是笑笑。冬舂两季,各家都已备齐了柴草,坐在炕上偎冬。老

便穿着裂了口的靴子,背着破筐子到地里拾柴。冬天的原野被人们和西北风搜刮得镜子面一样,转悠了一天,只能捡几个半糟茬头。我们常和他一起去转,问他为什么不在秋后多备点儿柴,他便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们,给队里⼲活,哪能惦记自己,⽑主席没这样教过他,损公肥私他可不⼲。其实老

⾝子弱,⼲不了一个整工,队里从不派他做累活,人们也不计较,⼲活累了,随便捡几个老

的段子开开心,郁闷和劳累被笑闹冲淡了许多。老

好脾气,也跟着笑。
接触长了,觉得老


有意思,也就忘了挨罚记恨,还时不时帮他拾点柴。有时⼲脆从自己家秫秸堆、生产队口牲的麦秸垛上抱两抱。他只是笑笑,不拒绝,也不问柴从哪来的。若我们几⽇不去,老

便背了筐子満地界转。天近擦黑儿,溜到临近柴草垛,菗上几把,匆匆绕道回来。每天早晨,老

的家门口都会留下一道落落的柴草印。人们相视一笑,不计较什么。后来,从⽗⺟那得知,老

的⽗亲在雷雨天偷扛一捆秫秸,几次登上西街口,都被风刮下来。墙

躲雨的人劝他把秫秸扔了,他不听劝,最后被风刮到街口下庙台子大槐树下,一道闪电,劈断了碗口耝的槐树枝,老

的⽗亲为了那捆柴给砸死树下。人为“柴”死,鸟为食亡。老

觉悟⾼,大概是祖上吃了亏,多有顾忌吧,村里人也不好意思道破。
老

真正在四乡八里名声赫赫时,我已上中学了,每天晚自习回来,我们总要到他那看看。柜上的旮旯摆了一摞小薄书,有各种版本的《⽑主席语录》,其中有本发⻩的《农民识字课本》,里面净是“耠地、黢黑、耙地、旮旯”这些农村常用的生僻字。老

不识几个字,丧失了多次提⼲的机会,连生产队长也没当过。老

终⾝未取,娘老故去后,他年纪也大了,就搬到北街口,成了五保户。无所事事的老

用村里凑的安家费,买了五十只小

放养在西屋,自己住东屋,外屋是他和

的食堂。自此,邋邋遢遢的老

⾝上又多了一种

屎味。他每天给

打菜,锅的下面煮

食,上面蒸自己吃的

子面窝头,半拉锅盖上盖着几十年没拆洗过的棉袄,热汽一出,成群结队的虱子从⾐

里爬出来,老

便一一捉了放在锅底蒸煮。我们不解,他说吃小虫是

的天

,

的好消化,这是科学。
倘若看到街上有死老鼠(那时没有耗子药),他也捡回来,用刀剁碎,放到

食里下锅熬。一传十,十传百,老

的“科学养

”传到县里,县报社下来几名记者,采访了老

,参观了

舍,事后还写了篇报道,大意是“五保户李大伯自食其力,科学饲养蛋

”云云。一天,我和林雨下了晚自习顺便去他那转转,他

动地拿出报纸让我们看,并特地给我们煮了几个

蛋,我们没敢吃。他很⾼兴,说自己是

员,如果能动就不给

添⿇烦,还饶有趣兴地讲了刚解放时自己的创业史。五几年,打倒地主,自家分了一担面,两担⽟米、一桶香油。他便和娘老合计着⼲点买卖儿。有油有面,炸果子最省事。买了锅砌了灶,街口便支上了摊。人家的果子又长又脆,他炸的像小狗

儿,自然没人要。见别人果头儿买得好,他便炸果头儿。人家的果头儿,是面剂子不够一棵果子时炸了当饶头儿或随便算几个钱。他不然,专门炸果头,生意着实火了一个月。⽩费力气不说,油和面全搭了进去,⽇子又回到了解放前。后来又试着跟人跑海,练了半年的自行车也没练会,学木匠吧手又太拙,当小工又下不了辛苦。话语间,他对自己现在的成就很⾼兴,计划再扩大规模,正道地⼲⼲。
一年后,我到城里上学,回来时听娘说老

得了半⾝不遂,去了养老院。若不是邻居发现早,他可能救不过来了。医院里刚刚醒来的老

握着大夫的手连声说:“是

给了我第二次生命,是

给了我第二次生命”弄得在场的人哭笑不得。
再次回家,老

已故去两个多月。按风俗,没成家的人不能进祖坟,他便被寄埋在一个荒场里,等着李姓近门为他说个

亲⼊坟。时间隔不久,坟上出现个大洞,棺材和人都不见了。深夜茫茫,遥在那世的老

,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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