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
时光荏苒,转瞬间⽗亲已去世一周年了,而在我的记忆里,仍翻腾着过去的岁月,眼前还是⽗亲慈祥的微笑,好像⽗亲不曾离开我而去,他就生活在我的中间,一如既往地关注着我的每一个脚印。
今天,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⽗亲。因为我小时候,对⽗亲的印象几乎很少,在我经历了岁月沧桑和

尝艰辛之后,进一步懂得了⽗亲那时的苦难,才明⽩隐蔵在他內心的⽗爱。
⽗亲姐弟七个,上边是一个姐姐,五个哥哥,⽗亲是最小的一个。等⽗亲长到成年,家竟已没落到生活潦倒,家徒四壁,十分贫寒。他十八岁结婚的第二年,就开始去运庄子、古河等财主家做长工,以维持生活,直到解放后一九四七年开展减租减息运动,才回到自己的家。那个年月,他披星戴月,含辛茹苦,名符其实的成了夏衍笔下的包⾝工,可是奔波一年也挣不到全家人的吃喝,哪里还有疼爱子女的时间呢?记得解放前的一年,物价暴涨,眼看一年的工钱买不到一口袋(八斗)粮食了,在⽗亲的紧急催促下,才从老东家手里讨回欠了一年的工钱。⽗亲拿着这些工钱到市上一打听,仅能买下二斗半红⾼粱。顿时,全⾝的⾎

从脚底一下撞到头顶,眼冒金花,昏倒在地上,忘记了是哪位好心人相助,护送⽗亲回到家。从此,留下了“

魂

儿”只要遇到意外,特别是酷热的夏季,就会晕倒在地上,直到1950年麦收季节,我记得清清楚楚,⽗亲在南邱子地里拔麦子,中午已过,⽗亲还没回家,妈妈不放心,到地里一看,⽗亲已晕倒在麦垄上,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没有薅下来的麦子。⽗亲的一生就是这样伴随着劳累、坎坷和奋争。
⽗亲是一个心直口快而又吝于感情外露的人。我小时候,很少记得他亲过、吻过,背过或抱过,记不清他对弟弟妹妹们疼爱的举动,但是他又不是那种心

狭隘、冷漠无情的人。记得1976年初冬,当时我正在师范学校上学,一个中午,忽听传达室老范来教室喊我的名字,我到传达室一看,是⽗亲背着一条口袋,步行八十多里,给我送来一件紫⾊的绒⾐,⽗亲把绒⾐递给我,没问上一句冷暖,却说:听老师的话,好好念书,别跟人家打架闹意见。说完,连饭也没吃,就回家了。后来我听妈妈说,那是卖了几个葫芦瓢攒下的钱买的。那时我才真正感到⽗亲的爱,是没有表现出来的真爱。
最让我难忘的还是那次⽗亲因我掉在⽔里受到惊吓而落泪的情景。那是1949年,那年洪涝灾害,颗粒不收,说话到了种麦的季节,为了抢种,不知⽗亲又从谁家借来一辆手推车,借着昏暗的月光,⽗亲和我每人推着一辆往张家坟送粪。那时我才十二岁,当时地里的⽔刚刚下去,可道沟里还是沟満壕平,道边只有一尺来宽的人行小道。别说装着粪,就是空车也够我招架的,刚上路不远,遇到一个小⽔沟,车子蒙地一颠,突然失去平衡“扑通”一声,连人带车一起倒在二尺多深的⽔沟里,全⾝

透了,脚也崴了,疼得不能站起来。是⽗亲把我抱出⽔,背到家。煤油灯下,我看出⽗亲満脸惊慌的神⾊,一句话也没说,就哽咽了,两行泪⽔从脸上流下来。那是在我记忆里留下⽗亲的一个特写镜头。
⽗亲在农村算是个有点文化的农民,念过私塾,因此⽗亲特别喜

书,向《诗经》、《易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孔子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史记》等等他保存在一个红⾊木箱里,一遇

天下雨天呆在家里就拿出来看看,他九十三岁那年,还给孙子们唱读李⽩“远看寒山石径斜,⽩云深处有人家”的诗句。⽗亲就是把从私塾先生那里学来的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⾼”的人理生念铭记在心,从自己的痛苦磨炼中找到了原因,只有多读书才会有出息,才不会受人欺负,才不会被人小瞧。尽管他自己的理解是肤浅的,但我觉得他的方向没有错。他常说;:人要长本事,要出人头地,就要多念书。这是⽗亲一生的价值取向。
⽗亲小时候,家里穷,上不起学,只上了冬仨月。他说,你们好了,你们要好好念书。只要能考上学校,我就供你们,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。我知道,上学才是⽗亲心中一个永远未圆的梦。还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夜间他不顾一天的劳累,扒在油灯下耐心的教我打珠算,加减法、乘除法、归除,一步一步地教,直到学会为止。我十分清楚,⽗亲是把自己读书的梦想寄托在儿女的⾝上了,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的儿女都能成为知书达理的文化人。因此,⽗亲对子女的教育从不放松,从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到七十年代,我们兄弟姐妹的求学时间长达三十五年之多,这三十五年间,每个孩子的升级升学,成家立业,每一步都是踩着⽗亲的肩膀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前进,况且这三十多年中正是我国农村最困难的时期,家庭收⼊微薄,时常靠卖

蛋攒下几个钱支持我们上学,在⽗亲的支撑下,有的读完了⾼小,有的读完了中专,这其中⽗⺟付出的心⾎和辛劳是难以用数字来计算的。
儿女是⽗⺟生命的延续,每一个为人⽗⺟,都是望子成龙,望女成凤。因而在子女的教育上都寄予深情的厚望。一个常年为生活奔波,而又有点文化底蕴的⽗亲,更知道对子女的恩宠。⽗亲告诉过我,他二十岁那年,得了头大的儿子之后,心里⾼兴得夜一没有合眼,可“地主老东家”听说生个小子,却讥讽地说:“好,你又多了一个小扛活儿的!”这句话就像锋利的尖刀,刺痛了⽗亲的心窝,伤透了他的心。从此,立志再也不能让下辈儿孙再给人家扛活了,为祖上争气。1949年他真的忍痛割爱,把刚刚十六岁的哥哥送到天津,在广文二哥的帮助下,去一家人私织带厂当了徒工,圆了自己的梦想。
⽗亲作人,向来是与人为善,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、脫坯、盖房,特别是盖房打地脚这样的累活,总是离不开⽗亲,⽗亲个子不⾼有劲,是掌舵的硬手。俗话说“好心才有好报”那是1947年大秋前夕,开展减租减息运动,我家分到村西许家坟三亩已经成

的⽟米,收⽟米时,⽗亲套上四家合用的红⾊骡子车往家拉⽟米,走到西坑嘴时,那头骡子看到⽔洼里有大车的影子来回晃动,它一惊,猛然拉着装満⽟米的铁轴车奔跑起来,⽗亲用力拽进缰绳,力图使它站住,哪知它越跑越快,带着⽗亲跑出有五六十米,直到老张家坟地前,连车带口牲一起翻到壕沟里才停了下来。⽗亲被庒在车辕子底下,幸好被沟边的一棵柳树把车厢挡住,大车才没有往下再翻。我跟着大哥急忙跑到村里叫来了几个人,才把⽗亲救了出来,幸运的是,⽗亲竟一点伤痕也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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